albatros

厕纸生产商。

长江图


01

 

总有一天

我们相会的桥 穿越的渡口

都会变新

——泸州 江阳

 

天子家新添二子,召令天下大酺。

民间一派其乐融融,张灯结彩,殽旅重叠,燔炙满案。

村口酒肆的红旗帜让雨水泡的褪了色,字眼模糊不清,无风可动,瑟缩作一堆垂在杆头。

店内人声鼎沸,大快朵颐者吹胡子瞪眼,高谈阔论。

店小二提着耳朵,生怕身后一个不注意就要拍桌子砸板凳,站在门边沽新酿好的酒。

迎面又走进一位客。

 

交领的粗布麻衣,衣料洗的泛白,左袖口磨破了,不再紧束,露出苍白的一节手腕。几缕发丝自束冠中垂落,掠过额边,衣带拴着个小布袋,松垮地系在腰间。

身形挺拔而消瘦,往门边一靠又散漫的仿佛没有骨头。面容清秀,生了薄薄一层胡渣。眉眼流转,唇角不言自带一分笑,声音低哑,张口要了黍酒十一石。

 

店小二应声,看他回身背对店内喧嚣,倚坐在了门槛上。酒一坛一坛地添,人不言不语,漫无目的地看进街道中。儿童嬉闹,商贩叫卖,街上于平日里并无不同。

店小二偷眼看了好几回,觉此人与周遭格格不入,更与自身衣着格格不入,有不显山水之态,忍不住搭讪道,

“客官从何处来?”

一盏下肚,“未名山中来。”

“往何处去?”

又添一盏,“尘烟深处去。”

 

店小二来了兴致,搜肠刮肚出了一句自己以为高深莫及的话,

“那客官平生何愿?”

抬手抹去颈间酒渍,

“山头不飘雪,杯中酒不空。”

 

店小二怔愣,忙不迭地欲追问,换来来人一声嘘,

“过路酒徒而已,无需多询问,不必多挂心。”

说罢饮尽最后一碗酒,挥了挥手,起身没进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中。

店小二后知后觉,那人的声音好似被冷冽山泉磨的粗粝的青石。

 

我偷走了那只碗。

 

02

 

要么丑陋 要么软弱要么虚伪

没有神灵让人信服

那么期待一个女性

——丰都 鬼城

 

叶家有女初长成,指如白葱管,眉如远山黛。少女自幼与双亲不待的叶姓少年在巷间相识,青梅竹马,私定终生。姓氏相冲,身事不明,父母百般阻挠少女与之来往。二人不为所动,在每一个空隙偷偷相会,在庙会上放最远的那盏河灯,去城外采最美的那朵黄花。

 

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,县官的儿子上门提亲,少女的父母欣喜若狂,这是何等的光宗耀祖,又将是何等的吃穿不愁,半生富贵。而少女纤细的嗓音在无数个黑夜里凄厉作响,

“我不喜欢,为何要嫁?”

奈何父母之望大过天。

 

于是在出嫁的前一周,三更时分柳树前,夜半无人私语时。

少年人握着对方的手,说着最郑重的誓,谋着最肆意的策。

 

大红灯笼高高挂,石板路上锣鼓喧天。家家户户都有好事者探头探脑,绞着小辫的幼童撒了欢的向外跑,被白发苍苍的老者拎着后襟往回拉,仍旧咬着手指不明所以地瞧。

鸾轿颠,胸花摆,喜上眉梢。

 

变故突生。不知哪匹马儿受了惊,蹶蹄嘶吼,撞翻人群。

新娘摘了绽放左鬓的芍药花,摔了叮当作响的金步摇,翻身从车上跳出,一头乌发如泼墨般在风中倾泻而下。

新娘奋力地奔跑,绣花广袖层层叠叠剥落,如同脱落的芍药花瓣,全部踩进了泥里。拐进一条又一条的昏暗小道,甩掉一群又一群的无名恶徒,终于在他们初见的巷口跨上了恭候多时的马,满心欢喜,一路踏向黄花海边的茅草屋。

 

身着锦缎的新娘和她布衣的情郎紧紧相拥。

红妆永远不旧,少年人逃离了人间,步入下一个沧海桑田。

 

我离开屋檐下。

我厌恶坚硬高耸的信仰,细水长流的山盟海誓。

 

03

 

你是即生了证的旗帜

你是对治黑暗的铠甲

——岳阳 灵雾山

 

破碎的石板路,嵌在斑驳的泥渍中,指向古柏间影影绰绰的后禅院。

禅院里住着老住持与小和尚师徒二人。门口的石阶上放了两个瓦盆,沐浴在阳光下,完好的那个盛着一小株石榴花,另一株初生的兰草,长在有裂缝的盆里。

老住持将浇花养草的差事交付给小和尚,小和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

石榴花营养不良,兰草倒颤颤巍巍日益茂密。

 

小和尚贪玩,每每被老住持罚跪在屋里背诵经文。等老和尚一转身,就偷摸到门口斗虫赶鸟。他不敢碰老住持一顿教训后亲手灌养的石榴花,专揪兰草的叶子喂给虫吃。

兰草时常被扯的只剩一星半点,兢兢业业,风吹又生。

 

年岁渐长,小和尚顺了山下人家的米酒躲在午后抿,叫老住持发现了,好一通痛打。

小和尚抱着寸草不生的头满地乱跑,夺门而出,一脚踢翻了兰草盆。

裂缝两边彻底分家,一半碎成瓦片,泥土洒进阳光里,一半完整地移了位,笼罩在门内的阴影下。

 

阴影下的那半自此稀疏,从未高过三寸,叶片纤细,叶瓣蜷缩。

阳光里的那半扑出郁郁葱葱的一片,顺着低矮石阶一路落到地面。

有一年石榴花终于开了半夏,老住持很高兴,喊小和尚一起坐在石阶上晒月亮。

何夜无月,小和尚嘀嘀咕咕,低头啃了一口西瓜,糖汁流了满手,回身抹进衣摆里,屁股压倒了半丛兰草,余下的和草丛中的小虫隔空相望。

 

后来老住持摔了汤碗,投进忘川水去了。小和尚下山了。

苔藓从石面顺着泥土漫进盆里。石榴花死了。

兰草对着空荡荡的小径,独自摇曳了数年,也化作了一堆败絮。

 

我带走了一片枯叶。

 

04

 

两岸城市都已背信弃义

我不会上岸

加入他们的万家灯火

——鄂州 观音阁

 

“什么是罪?”

“阿弥陀佛。”

“活着就是罪。”

 

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。”

“手握屠刀就不能成佛吗?”

 

“你信佛吗?”

“我信他。”

“太迟了。”

 

如是我闻。

 

05

 

天何所沓 

十二焉分 

日月安属 

列星安陈

——沙滩的《天问》

 

沙滩上落下了一群大雁。

末尾的一只飘飘荡荡,夹在队列中,近乎是从空中栽下地面。他断了左翼,依稀可见白骨,棕褐的羽毛沾在血肉上。他颤抖着身体,跌跌撞撞在沙滩上徘徊。

雁群在原地稍作休整,接连几天都有其他健硕的雄雁为他带来食物,替他梳理羽毛,他起初挥展着右翼不愿接受,却在一次次摔倒后不得不低下了头。

 

时间日益紧迫,雁群不可能停止前行。

他从未放弃过重新飞翔,扑楞着残破的双翼,挣扎着一次又一次腾空而起,雄雁们聚成一圈,大力扇动着翅膀,试图将他卷起,却从未逃脱过循环往复的坠落。他们挤在一处哀吼,像是悼念即将到来的结局。

 

离别终至。

“嘎、嘎”,他冲南方的天空凄声长鸣,雁群的回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。

夕阳西下,潮起潮落,下一轮冷月升上海面。

直到他终于不再鸣叫,头颅浅浅埋进了北方的沙地里,带着一颗熄灭的向南的心。

 

我带走了一片羽毛。

在字里行间我只是无能。

 

06

 

卖鱼人和买鱼人相互怨恨

相互拥抱

一切人反对一切人

——南京 小洲

 

青石板路上的雨似乎永远不会停。

门可罗雀的集市路口,卖鱼人蜷缩在斗笠下。

 

有人在面前站定,卖鱼人抖擞精神,笑脸迎接难得的一门生意。

形容枯槁的老活物挑三拣四,搅浑了三缸水,挑出了最灵的一尾黑鱼。却又在价钱上发了难,左指灰暗天气,右提自身病体,价格降的不能再降,对方为了几角钱只差滚在地上撒泼。卖鱼人也失了耐心,言辞微重,这下给了老活物顺杆而上的机会,立马大声嚷开了,好事者哪能缺席,本就稀疏的人群倒也聚了三五。有人抱怨集市价格不公,有人指责欺老凌弱,有人追忆起上月买到的一条坏鱼,一时间热闹非凡。

饶是卖鱼人牙尖嘴利,据理力争,也抵不过千嘴万舌,三人成虎。买鱼人死乞白赖,胜之不武,少摸了几枚钱,拎着鱼尾健步如飞。

 

人群渐渐散了,不多时又有来人。卖鱼人正蹲在地上砸石子,恶声恶气地抬头,却发现伞下是一位花白的老妇,牵着一个半大孩童,一下子噤了声。二人随意挑了两尾鱼,老妇低声对小孩说教着什么,小孩忽闪着睫毛,轻轻递来一把钱币。小手立刻落上了几滴雨水,卖鱼人赶忙接过,又往他们的框里放了一条小鱼,老妇婉声道谢,向他点头示意,小孩懵懵懂懂,视线在老妇与卖鱼人间不停地转,最终选择给他一个甜甜的笑,露出一口没长全的白牙。

 

待那柄伞晃晃悠悠走远了,卖鱼人翻了翻兜里今天可怜的收入,抬头看了一眼已然无影的街口,低头喃喃,“倒也不差。”

他随即收了摊,独自淹没在雨雾中。

 

我收起了一片鱼鳞。

压低声音穿过温暖的县城,怕人听出心中怨恨。

 

07

 

我厌恶人们在大河上山谷中拉长嗓音呼喊

庆祝自己的存在

我厌恶生命的礼赞  

悲伤高于快乐 纯净高于生活

——上海 吴淞

 

先生在那一片很有名望,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学堂。

但凡有意者都能进门读书,五湖四海的讲师都欢迎前来交流。先生在明面上挂了公职,每天周旋于三教九流,还不忘隔三岔五前去听课讲学,倒也在风雨飘摇中保住了这片小小净土。

 

然而老百姓口口相传不言而喻的秘密敌不过树大招风,学堂庇护大批受难的女学生,屡次作为组织游街的源头,据说还窝藏异端分子。日本人在某日悄无声息地摸上门,砸烂了窗户和课桌椅,抓走了一大批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,连孩童都不放过,留下满目疮痍。

 

先生突然撕了温顺的皮,言辞激烈地在各大报刊上发表了声讨,证据确凿,孰是孰非一目了然,暗里的事越过重重阻碍摆到明面上来,短期压制不及,谁也没料想到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一出,一时间舆论场面一片哗然。

 

 日本人的枪杆顶到腰眼上,他挺直了腰板,一字一句掷地有声,

“我没有做错任何事,要想让我改口,除非杀了我这个人,不然我不服。”

自此有人对外宣称先生告病在家,倒了树干,学堂苟延残喘,最终还是没能办下去。

 

我拿走了一本《抱朴子外篇》。

我诅咒我走过的路,我离开独行之道的那一刻软弱。

 

08

 

二零一二年夏天

我再一次见到你的笑容

——龙城 大学

 

周末一起收拾屋子的时候,赵云澜在角落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盒子。

没舍得暴力拆卸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锈作一处的锁,里面装着一只破碗,一本泛黄的旧书,一根长发,一片羽毛和一堆碎屑。

赵云澜回头看了一眼在厨房打扫的沈巍,没有作声,将盒面擦干净,放回了原处。

 

阳光无限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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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感与部分诗句来自电影《长江图》,有拙劣的改编

迟到三日的欢迎镇魂回家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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